有媒体声称,琼瑶阿姨花葬仪式时,92岁高龄的前夫庆筠不辞辛劳,亲自赶到阳明山送别,还有网友曾在机场拍到老人的身影。
两人已分手60年。
人们大多熟悉平鑫涛,却很少知道马森庆。琼瑶自传里,出于对前夫的体谅和保护,将他化名庆筠。
仔细看完琼瑶和庆筠英年早婚又早离的故事,有三个强烈感受——
1、女孩受到的亏欠和伤害,会以黑洞的形式存在于婚恋中。
2、在你最低谷时出现在眼前的人,或许是温暖的,但并不合适。
3、“先成家后立业”是骗鬼的话,家庭的优先级是经济。
琼瑶16岁时经常想,生命的意义是什么?书里找不到,教室里找不到,家庭里也找不到。
这不是矫情。生在1938年的她,幼年跟随父母躲避战乱,饱受饥饿恐惧,还差点淹死在河里。
小小的她辗转四川,湖南,广西,贵州,上海。终于盼到抗战胜利后,全家迁居宝岛,父亲陈致平受聘成为大学副教授,母亲袁行恕受聘台北市立建国中学,这是最好的学校。全家人分到了宿舍,一间“二十个榻榻米”大的日式小房子,生活终于安稳下来。
兄弟姐妹四人,琼瑶是大姐,小名凤凰,比她晚出生两小时的双胞胎弟弟叫麒麟。小弟也生在战时,小妹幸运生在胜利后。
袁行恕是职业女性,早早把孩子拜托家人和帮佣照顾,自己去教书。这位年轻母亲,战争期间差一点遭日寇杀害,仍然死死保护全家老小,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幸运。
琼瑶与弟弟妹妹们
这位极具人格魅力的女士,对女儿却是强烈的掌控欲。
小弟小妹都是学霸,父母为子女教育极尽慷慨,请到徐悲鸿的学生兼恋人孙多慈,做小弟的美术教师。四个孩子里只有琼瑶成绩最差,数学永远学不会,食欲不振,焦虑苍白,脆弱得像一张纸,她觉得自己是全家唯一没用的人。
今年全网大量转发一篇文章,标题叫 “我认识的教师子女,没有一个心理健康的”,少女时的琼瑶就是这样。
她曾轻生两次,一次为成绩,一次为恋爱。
她拿着20分的数学试卷回家,一路发愁如何告诉父母。刚进门就看到妹妹哭得撕心裂肺,母亲说妹妹太要强了,哭是因为只考了98分。
深夜琼瑶忐忑地把试卷拿出来给母亲签字,母亲失望至极: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妹妹?
她默默回到房间,写了一封遗书,“一个破碎的我无法拼凑出一个完美的我,就让这个不够好的我消失吧!”找到母亲的安眠药,吞了一整瓶。
一周后琼瑶才醒来,另一个世界不肯收留她。
18岁时琼瑶爱上了国文老师蒋仁,他经常把她的作文当范文读,是唯一一个给她理解和欣赏的人。老师比琼瑶大25岁,妻子已过世。
他学问渊博,有传统书生的儒雅气质。她对他崇拜,他对她怜惜,两个人都孤独,都寂寞。
图源《窗外》
爱情被世俗不容的痛苦,被迫考大学的压力,让她难以呼吸。她总是做噩梦,梦里大家都在嘲笑她,陈致平的女儿居然考不上大学。母亲说:万一考不上,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败,是全家的失败。
联考落榜,琼瑶第二次轻生,与老师的恋情也被父母发现,天塌了。
袁行恕也是19岁爱上国文老师也就是后来的丈夫,原本想继续上学,却意外怀孕,打乱了全部人生计划。她不能容忍女儿步自己后尘,下了狠手,跑遍所有机构控告,直到老师身败名裂丢掉工作。
琼瑶听说母猫为了保护幼崽,会在危险靠近时把小猫咬碎吞进肚子。她觉得母亲就是那只紧绷的母猫,自己已经被撕成一片一片了。
老师临别时跟她约定,一年后在火车站见面。
一年之后正是琼瑶20岁生日。那一天,母亲大宴亲朋,小小的家里挤满来客,席间她端起酒杯,声泪俱下:“飞吧,凤凰,如果你真想离开我们就去吧!我们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。”
在满屋子宾客注视下,琼瑶跪下去:“我不飞走,我不飞走!”
经此一役,琼瑶与老师的一年之约被毁,她三天没踏出家门半步。
十几年后她才知道,国文老师给她写了几十封信,通过各种渠道寄给她,但她一封也没有收到。
第二次大学联考落榜之后,母亲鼓励琼瑶再考:你还年轻,即使考了五十年又有什么关系,你还可以考第五十一次。
她再也忍不了,飞快买了稿纸墨水钢笔,写作是她觉得快乐的事,也是逃避考大学唯一的出口。她写了寄,寄了退,退了继续写。
图源《窗外》
也因为写作,庆筠走进了琼瑶的生活。
庆筠比琼瑶大6岁,台大外文系毕业,是她父亲的学生,偶然上门请教陈教授学问,结果对他的女儿一见难忘。
庆筠与父母离散,读大学全靠自己。他狂热爱好文学,写作把两人拉近了。可是他太穷了,住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屋里,风一吹就晃。他只有两条西装裤,穿得屁股后面都磨破了,用唯一的一件西装上衣遮住。他有一件磨出了胡须的旧毛衣,是母亲从前手织的,他没钱时就把它送进当铺,拿到稿费再赎出来,一年反复几次,这件破毛衣成了他的现金流。
他是个理想主义者,看不起那些“骗稿费的玩意”,说自己要从事真正的深度文学。但对于琼瑶来说,只要能发表就已经特别高兴了,文学哪有高下之分。
琼瑶家住房紧张,她的房间兼做餐厅,厨房生煤球把她呛得咳嗽,庆筠就给通往厨房的门安装弹簧、贴满胶纸,虽然一点用处没有,但琼瑶还是落了泪——她在这个房间住了十年,第一次有人想到帮她阻挡煤气。
潦倒,乐观,狂热。我严重怀疑《水云间》里马景涛演的梅若鸿,原型就是庆筠。
图源《水云间》
袁行恕反对女儿的恋爱:他怎么养活你呢?女孩子一结婚就完了!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念书?
但琼瑶一意孤行,她只想逃离。
婚后,一个人的贫穷变成了两个人的。庆筠的运气没有琼瑶好,作品总是不被赏识。他只能找了份铝业公司的工作,薪水微薄,小夫妻节衣缩食。
有次两人埋头写作,门外有小贩叫卖粽子,庆筠拿起抽屉里的钱就去买,琼瑶死死拦住,两个粽子就等于一天的菜钱,到月底有一天就要饿肚子。
吵到后来,她放声大哭。
琼瑶怀孕了,临盆前夕,庆筠被派往国外。他飞走的第二天,儿子小庆就出生了。
琼瑶只能回到娘家,一边带孩子一边写作挣钱。小妹正在备考,婴儿却经常哭闹,孩子一哭,母亲就责怪琼瑶吵到了小妹。
庆筠在美国生活费不够用,向妻子求助。她只能拼命写,拿到稿费就寄去给他。
就这样熬到一年后庆筠回国,两人抱头痛哭,琼瑶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。
可是庆筠因为写作受挫,变得颓废,迷上了赌博。
琼瑶二十五岁生日前,庆筠说要戒赌,给她办一场盛大的生日会,让所有亲友见证他的决心。
就在琼瑶忙完一大桌子菜,所有亲友都到场后,庆筠却一直没出现。直到晚上,弟弟气得拍了桌子,冲出去,把赌桌上的姐夫拎了回来。
庆筠满脸胡茬,头发凌乱,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,掏出一堆零钱:“我没输,还赢了一点呢。”
之前琼瑶对这段婚姻只是迷茫和痛苦,这一刻彻底灰心。
25岁,琼瑶完成了20万字小说《窗外》,一经皇冠出版立刻售罄,她红了。
图源《窗外》
这本自传式小说还原了琼瑶和国文老师的恋情,庆筠因此受到各种异样的目光,他也从最初的大度变得阴阳怪气起来。不久,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《女作家的丈夫》,把琼瑶骂了一顿,情绪极其激烈。
两人的关系缝缝补补不能再补,进入冷冻期。与此同时,平鑫涛以强大和主动的姿态,撞进了琼瑶的世界。
《窗外》成功之后,平鑫涛让琼瑶趁热打铁,赶快写后面的长篇。琼瑶为难,又要带孩子又要赶稿,根本做不到。平鑫涛强行鸡血:你能!你要让你的才华发挥到极致!绝不能让它睡着!
他直接插手,为琼瑶在台北租下大房子,请了女佣打理家务。他甚至主动替庆筠安排工作:你不必回铝业公司上班了,可以去报社当编译,或专职做翻译。在他看来,庆筠是难得的翻译人才。
庆筠一口拒绝。他自尊心强烈,不肯依靠别人的关系,并且觉得自己是创作人才,当翻译太亏了。
图源《水云间》
这两个马景涛式的男人向两端用力,终于把琼瑶的第一段婚姻撕碎了。两个马景涛的本质区别是,庆筠的狂热是乌托邦式的,平鑫涛的狂热高度适配丛林世界。
26岁那年夏天,琼瑶和庆筠正式离婚,儿子小庆跟随琼瑶改姓陈,即陈中维。
搬家、离婚、出书,琼瑶在平鑫涛家的同一条巷子里定居下来,那又是另一场故事了。
穿插一点题外话。
琼瑶53岁那一年,母亲袁行恕去世。老太太这一生惊心动魄容量超载,四个子女包括儿媳女婿个个优秀,她活得骄傲又圆满。
琼瑶曾说,最希望的就是被母亲欣赏和宠爱,可她几乎从来没有夸过自己。
仅有的一次夸奖,是看了《几度夕阳红》之后,说“你还算有点才气”。
闻此琼瑶立刻紧紧抱住她,流下眼泪。
岁月强大又吊诡。当年脸比纸薄心比天高的文学青年庆筠,被淹没在了最寻常的生活里,模糊了面孔。
离婚后的庆筠,渐渐放下写作执念,做回了一个普通人,每天上班,偶尔去看看儿子。后来他与另一名女子再婚,又生了两个儿子,过着平淡的生活,与越来越出名的前妻一家再无联系。
所以你看,曾经飞蛾扑火一样苦求的东西,最终也能释怀。人的执念就是胸腔里的一股火,火熄了,就是另一重境地。
画家廖未林的琼瑶画像,颇像她作品中的女主角们
有一次陈中维晚上回家对琼瑶说,今天我去医院陪我爸了。琼瑶诧异,他说,庆筠车祸受伤,大概以为自己很危险,打电话到怡人传播公司找到了儿子。
在母亲的盛名之下长大,陈中维内敛、善良,他愿意顺从著名的母亲和优秀的妻子,心态平和,把两个女儿教养得很好,与何琇琼一起经营着幸福的家。在这一点上,这个极度的“淡人”跑赢了父母辈所有的“浓人”。
浓烈一定比平淡好吗?到底什么是过得好,什么是过得不好呢?
各有答案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