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费降级的浪潮,正在席卷大大小小的城市,以及广大县城、乡镇的五环外地区。
过去数年,县域经济火热,带动收入水平不断提升,县城消费市场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状态,星巴克、海底捞等一线品牌纷纷下沉,“县城婆罗门”和北上广深的白领精英,逐步迈向消费平权。
内卷更少,节奏更慢,大城市该有的商业配套都有了,社交媒体上,县城消费“中产化”的各种描述,让很多漂泊在外的打工人,一度产生回老家县城躺平的想法。
遗憾的是,消费升级的繁荣,终究不是县城经济的持久、普遍状态。有观察者在一篇题为《县城的消费降级,已经触目惊心了》的文章中提到:
以前县城那些红火的商店、热闹的商业广场,现在一个个都显得冷冷清清。走在街上,几乎随处可见“店铺转租”“甩卖清仓”的招牌。节假日的时候平时客流量能达到3000~5000人次,现在1000都达不到。
随着产业空心化加剧,人口持续流失,一些增长乏力、财政收支不平衡,只剩下“公务员经济”的县城,逐渐被打回原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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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着大别墅,开着奔驰宝马,一两千的大衣随便下单……
今年年初,一位短视频博主发布了一条《县城是真有钱啊,过年回家被自己穷笑了》的视频,讲述自己被江西小县城的消费升级所震惊的经历,引发广泛的传播讨论。
它刷新了很多人对县城消费低端、匮乏的刻板印象,以至于有不少网友得出结论:大城市在消费降级,而小县城在消费升级。
县城的消费升级,当然曾经真实且大面积地在发生着。
《2024中国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研究》发布的数据显示,从2013年到2023年,全年地区生产总值超过1000亿元的“千亿县”数量从9个增至59个。经济增长带动民众增收,消费升级自然顺水推舟。
对县城青年来说,相较于这些宏观数据,对消费升级更直观的感受可能在于,原本充满土味的县城,开始时尚摩登起来,涌入了越来越多的一线商业品牌。
如今,县城的消费市场,早已不再是“蜜雪冰城们”的天下,星巴克、麦当劳、海底捞、耐克等来自一二线城市的大品牌,已经成为很多县城的标配,各种网红零食加盟店则瞄准下沉市场,开始攻城略地。
有电商平台的数据显示,2023年,县域市场咖啡增速超过了一线城市,人均消费金额增速比一线城市高出26%。
在社交媒体上,县城贵妇、“婆罗门”等群体,营造出一幅超越一二线城市的消费盛景,但事实上,消费升级仅仅是县城经济的一个侧面,而非全部真实写照。
剔除幸存者偏差的影响,真实的县城生活景象,可能远非那般繁华,消费“中产化”只是一种被夸大的误解。尤其在如今,经济步入调整期,县城首当其冲,正遭遇增长乏力、商业活力萎缩的严峻困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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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城,是中国行政区划体系的基础单元,也是最包罗万象的一个地域版块,县城消费市场的状态,其复杂性和多样性其实很难用消费升级或者降级来简单概括。
到目前为止,全国共有1800多个县城,其中包括近60个GDP千亿县,人口过百万的县城数量也达到了180多个,这些广泛的地理区域与庞大的人口基数,构成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盘。
然而,富可敌中小省会的江苏昆山,毕竟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,更多的县城,远离大城市的辐射范围,一年只有几百亿甚至更少的GDP,还有的县城常住人口甚至只有几万人,处在消失的边缘,是大品牌商业下沉的盲区。
2022年的统计年鉴显示,我国户籍人口10万及以下县有215个,约占总数的12%。户籍人口不足5万人的“人口小县”共95个。
有些小县城,袖珍到什么地步呢?以陕西佛坪县为例,这里全县人口只有3.5万人,没有麦当劳、肯德基,全县只有9辆出租车,甚至连红绿灯都没有。
县城当然不是越小越落后,但城市空间、人口规模有限,商业容量、市场活力注定有限。
比如,对县城消费升级的描述中,常常会有人现身说法,表示自己所在县城的物价,都要赶上一二线城市了。
小县城里的一些商品价格,直逼大城市,甚至比大城市更贵,这其实论证不了消费升级。更真实的原因在于,县城的竞争不够充分,市场规模有限,无法形成规模效应而已。
数据来看,能代表县城基本面的,不是百强县榜单上的佼佼者,当然也不是陕西佛坪县等袖珍迷你县,但一个主流的事实是:全国很多县城都处在人口流失、商业活力不断下降的状态。
根据“泽平宏观”的统计,2000—2010年、2011—2020年两个阶段,全国的建制县(剔除县级市),人口流出分别为1079、1299个,占比从73%增至87.9%。
一个地区,如果处在人口持续流失的状态,那么它所呈现出的消费升级,可能就是一种局部性的,或者说阶段性的现象。至少,所谓县城和一二线城市消费平权,是个不太成立的伪命题。
原因很简单,人口流失会导致市场需求下降,进而影响商业活动的繁荣程度。而商业活力的不足,又可能导致就业机会减少,进而引发人口流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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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工资只有2500元的地区,人人都能消费得起一件一两千元的大衣,这本身就不切实际。在某种程度上,县城经济的繁荣,被消费升级的叙事过度渲染了,县城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,反而被遮蔽起来。
事实上,在一线品牌深入下沉市场攻城略地、打得传统的县城夫妻店节节败退时,下沉市场的残酷性,也很快给它们好好上了一课。
一个职业加盟商在《第一批县城加盟商,开始闭店了》一文中写道,“在我们县城,德克士、书亦烧仙草几乎全部关店了”。至于曾经火热的零食加盟生意,“如今,能够保持微利,持续经营已经很好了”。
县城的商业盘子,毕竟只有那么大,那些深入下沉市场的一线品牌,为了站稳脚跟,也只能带头卷价格。
客单价7元左右的蜜雪冰城,还远远不是下沉市场的价格底线。3元的柠檬茶,8.8元的咖啡,12元的锅底,3元钱随便吃的早餐,餐饮行业的降价风暴席卷县城。
县城的消费降级,真的变得触目惊心起来。
原因也很简单,相较于产业更齐全的大城市,县城经济缺少持续增长的动力,产业空心化、财政负担沉重的问题,变得越来越严峻。
不少县城都没有多少像样的支柱产业,缺乏造血能力,它们过去的财政收入,一是靠卖地,二是靠转移支付的输血。此外,为了刺激经济增长,某些地方政府还通过举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,从而累积了大量的债务。
如今,一些人口流失的县城,房地产市场熄火,土地财政收入锐减,只能靠转移支付来维持财政开支,地方发展真正意义上是只剩下“公务员经济”。
以前面提到的陕西佛坪县为例,该县县城常住人口只有8000多人,其中在政府机关、事业单位上班的有2000多人。也就是说,大量的经济活动,是围绕体制内展开的。
以往,“公务员经济”的受益群体,常被视为县城中的“婆罗门”阶层,他们凭借手中掌握的资源,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,能够轻松购置千元以上的大衣,开着奔驰宝马,有资本每年出外甚至出境旅游。
他们的生活方式,一度被视作县城消费升级的象征。实际上,这是一种假象。
很多县城居民虽然没有沉重的房贷负担,但月收入往往仅有两三千元,生活开销不得不精打细算。尤其在经济调整阶段,他们的消费行为只会愈发趋于保守。
“公务员经济”终究难以持久,最有消费力的“县城婆罗门”,在如今的大环境下,早晚也会面临购买力的降级。当一二线城市都告别高增长时,县城怎么可能独自繁荣呢?
特别是一些内地县城,可能和社交媒体的消费升级叙事所建构出的县城形象相反,它们现在的真实发展状态是这样的:缺少产业支撑,财政、债务承压,人口处在流失状态,受此影响,商业逐渐萧条,市场活力日趋下降……
需要特别指出的是,我们在此当然不是要唱衰县城或者县城经济。
县城是承载经济、人口的基本单元,我们只有摘下滤镜,抛开对县城消费升级的浪漫化想象,看到县城商业活力、消费动力衰减的一面,才能够真正意识到问题的所在,并为县城以及县城经济的繁荣重新找到方向。